「我努力要體驗的是生存、身體和真實。」-- 張洹。
當代館新年大展『阿彌陀佛!張洹個展』,我想很多人和我一樣,初次聽到根本對張洹這個人毫無印象。他是打哪兒來的?做什麼的?搞過什麼豐功偉業?為什麼會邀請到他來?腦海中不斷盤旋的問題,也在在顯示了我們那發育不良的資訊環境所教導給我們的,總是帶著有色眼鏡去放大檢視挑選有如偏食而營養不良的小孩,卻忘了該綜觀全盤均衡攝取才能健全發展。
於是當朋友問起我們這檔展覽是在展些什麼鬼東西,是在講佛教的盛衰嗎?還是世界末日前的祈福儀式?而我也只能無奈的說,「你就想成是個和蔡國強很像的人好了,你看,都來自中國,到了紐約發達起來後又回到中國,頭髮都很少,作品尺度都很大,也擁有一大群為他效力的員工們,你看,是不是很像?而且這兩位都是現今世界上當代藝術界裡算頗有名氣的人。只是台灣媒體覺得台灣高官跟蔡國強較有淵源,所以蔡國強在台灣可是說是家喻戶曉,而張洹則是連聽都沒聽說過。」其實回答的很無奈,這樣好像自己也有如那些目光短淺的人們操弄著民眾腦袋裡僅存的記憶連結般膚淺。其實自己一開始也不過就是那些膚淺的人兒罷了。
不懂沒關係,沒有人生下來便知天文通地理,總是要學的,於是我也就慢慢的透過評論家、書籍了解張洹到底是何方神聖,何以能在台北當代藝術館舉辦個展。於是故事就要從1965年張洹出生的那個貧窮的河南農村開始...
我不是個說故事能手,我只是想說,也許有人會覺得這些所謂的著名藝術家,就快要有如藝術界的超級巨星般耀眼。耀眼沒有什麼不好,更何況光芒其實都是來自於他人的鎂光燈。我看到的是謙虛有禮的藝術家本人,借用廁所會有禮貌的詢問而不像有些記者魯莽的橫衝直撞,會自動自發的買票參觀而不像某些官員硬是架子很高要工作人員讓他免費入場。我常想,先不論作品的藝術性或其他,光就作品來自於具有如此人格的藝術家之手,那雖不中亦不遠矣。
有些作品就是這樣,看到那些猙獰,掙扎,驚恐的表情下,到底是怎麼樣子的背景造就了這個人的腦子,驅使他必須如此赤裸裸的,血淋淋的呈現,如此純粹又無聲的符號也許更勝千言萬語,畢竟文字再怎麼樣也無法精準的描擬出震驚的狀態,那些微不足道的腦海裡的離子驅動著神經所發生的奇妙作用。於是這些歷歷在目,幕幕慑人。
你可以不讓我說,可以不讓我寫,可以監禁我的自由,可是你無法完全剝離我的感官,削去我的思想,於是我便可以與你對抗。在萬愁莫展的時候,也許聆聽自己身體所發出來那細微的聲響,那些平常被這喧囂而虛假的城市給掩蓋的真實,那些被慾望和誘惑所蒙蔽的理性無法透析的潛意識,於是找到了彷彿若有光的桃花仙境,也許是神遊或是彌留的狀態吧,此時的你不知道是理智控制的身體,或是身體凌駕了你的心,反正萬物之始也是一片渾沌。
再來我想談談這兩個作品《河南牛》與《和平二號》。《河南牛》字面上就明顯的映射了作者本身身為河南人的矛盾。河南位處中國黃河之南,基於地理因素導致經濟不發達,尤其是在近代史上,中國人常以河南人多愛偷拐搶騙的刻板印象一以概之。張洹為貧困的河南人出身,以其河南人的身分對比於全中國不免有些自卑,而放大來看,當98年遠渡重洋至紐約時,以其當時中國人的身分對比於美國或是全世界(當時的中國還沒有開始對外開放的政策),又不免更感到令人灰心。這樣雙重的複雜影像投射在一個人的身上,也讓他的思想多了許多奇異且矛盾的空間,就像這懸浮在半空中卻仍被拴住的牛一般,身體與思想的自由度往往是不同步的,而這其間的差異無處宣洩,長年積累之下就由作品的形式一洩千里。
《和平二號》下的小金人其實就是張洹本人一比一的模塑,第一次看到時覺得這作品令我感到悲傷無奈,為什麼要用頭去撞鐘呢?很痛的而且搞不好會頭破血流一命嗚呼。也許這也跟他的親身經驗有關吧,他的創作歷程也是不斷的去衝撞去找出路,在中國率先用行為藝術來敲開自我身體做為意念傳達的大門,也同時撞擊了中國傳統保守又權威的共產統治,而到了看似自由民主的美國,也再一次用自己的身體來衝撞了其下所掩蓋的種族歧視和老大哥自傲心態,一次次的不斷衝撞,也使得他越來越清晰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想說些什麼,想讓什麼人明瞭,或是未來該往那兒走。
「我二十五歲的時候才第一次嘗到了香甜的牛奶。」這句話將張洹年少清貧如洗的生活困境表露的一覽無疑,05年回國,先到了西藏一遊,途中閱覽的高山遠景,寺院佛像,甚至是平常百姓的三拜九叩,以及辛勤搬運卻又要犧牲皮肉──可說是藏人的衣食父母──的堥牛。也就是這些種種使得他對牛特別情有獨鍾吧,所以他的作品也出現了一系列以牛皮為素材的雕塑,探討著輪迴、身分認同、矛盾以及虛浮的外表。
「香灰對我來說,他不是香灰,也不是材料,他是一種集體靈魂、集體記憶和集體祝福。因為沒有一個人在寺院裡面對佛時在詛咒別人,都是非常虔誠的美好祝願。」張洹一系列的香灰畫作,讓我想到了西藏喇嘛在做法會前會先用彩色細沙堆疊成的沙壇城(Mandala),將這種細微之物聚積起來成為一幅巨大美麗的異想,頗有世外桃源烏托邦的感覺。而張洹藉由這些原本應該隨著願望煙消霧散的香灰,重新凝結成人們心裡的集體記憶,一幅幅的展現在人們眼前,在驚呼其精美與繁複之時,省思著關於東方哲理中,也許不如西方來的積極入世,卻能以安定的力量撫慰人心。
這次張洹也帶來了以台灣為背景創作的作品《台灣佛》,鋁製模殼與香灰模塑對望,空間裡巨大的張力讓觀者無語。看著紮實卻傾頹的香灰模塑,又看著另一邊看似完整實則無核的鋁製模殼,多重的矛盾湧上心頭。佛本無相,我們為了方便而模塑了佛像,然而人力無法抵抗自然循環,連樂山大佛都終將有傾圮的一天,更不用說在敦煌石窟裡無數的斷肢殘臂令人觸目驚心。也許我們總是要眼見為憑,卻又常常對自身的或無心或有意之過眼不見為淨。佛法,或者是說自然法則,充斥著每個角落,也許我們該重盤省思,對於信仰,對於文化,對於當代我們該努力的方向,或許是永生的人,也或許是整個空間的恒定,即使它們瞬息萬變。
從91年開始突破的行為藝術,98年赴紐約之後的大放異彩,大抵都是以個人身體界限為創作的邊緣。05年回到上海後開設了大型個人工作室,以迥異於過往的個人身體界限,開始了聚集眾人力量執行的大型作品,以「工廠化」「少量多樣」模式來創作。豐沛的人力為工作室注入了旺盛的生產力,集合眾人的力量,不是為了單一且規格的生產,而是提供了實驗與試誤的良好後盾。也可以說是張洹在極盡探索了自我的身體感官以後,開始思考如何超越體感界限來進行精神傳達的過程吧。
整體來說,雖然這次展出作品數量僅30餘件,不算是規模非常大的回顧,但也清楚的說明了張洹創作生涯的每個重要時刻,明白的揭示了張洹創作過程的轉折,也啟示了張洹創作理念的展望,算是完整而小巧的展覽吧,不過我還滿喜歡這種慢條斯理把事情說清楚講明白,不流於走馬看花的展覽,比較不會有吸收不良之虞。
展覽資訊
展覽地點:台北當代藝術館 台北市長安西路39號
展覽時間:2010/02/19~2010/03/28 週二至週日 AM10:00~PM6:00
展覽票價:50元 現場購票
相關資訊:張洹官方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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